当前位置: 蚜虫 >> 蚜虫生活环境 >> 差点得诺奖的奥兹走了,文艺青年们一片惋惜
浙江24小时客户端记者张瑾华通讯员马正心
奥兹去世的消息传来,年终最后一个工作日的朋友圈顿时荡起一波涟漪。
阿摩司·奥兹(AmosOz)是当今以色列文坛的最杰出作家,也是最富有国际影响的希伯来语作家,以色列本-古里安大学希伯来文学系终身教授。迄今已发表了12部长篇小说,多部中短篇小说集,杂文、随笔集和儿童文学作品。他的作品被翻译成30多种文字,曾获多种文学奖,包括法国“费米娜奖”,德国“歌德文化奖”,“以色列国家文学奖”、西语世界最有影响的“阿斯图里亚斯亲王奖”以及诺贝尔文学奖提名等。
他的最著名的长篇小说《爱与黑暗的故事》以质朴深情的语言、迷宫般的结构和幽远破碎的记忆,以一个少年寻找母亲自杀原因为基本起点,探讨爱与伤害的生成,探讨个体内部精神的崩溃与族群命运之间的复杂关系。现实生活的丧失、族群的被驱逐、文化的无所归依、新国的虚无一点点累积并淹没母亲,也伤害了身在其中的每个人。这是一种内部的失败,紧张与痛苦,荒凉与寂寞,最终带来难以言说的崩溃。
“以色列作家阿摩司_奥兹去世。他的作品我们社有经典印象《胡狼嗥叫的地方》《咏叹生死》。以此致敬怀念。”浙江文艺社副总编辑柳明晔发了个朋友圈。
杭州的文艺青年们,也开始了对奥兹的怀念。有个娜塔莉波特曼自导自演的改编电影《爱与黑暗的故事》,原著作者就是这位以色列作家,而波特曼和奥兹一样,也是犹太人。奥兹进入中国读者的视线,或许缘于这部电影的推动。
译林社去年出了《乡村生活图景》,这本书去年是春风图书势力榜入围的年度60好书之一。这本书被誉为阿摩司·奥兹继《爱与黑暗的故事》之后“辉煌生涯最优秀的作品”。在这里,你读到的还是一样的奥兹:他的笔下,家庭是永远的核心,形色各异的人物永远争论不休;这又是一本完全不同的奥兹,他用八个卡夫卡式的故事给以色列的乡村拍了照片,写出了全世界共有的乡愁。
也有人为奥兹感到特别遗憾,要不是诺贝尔文学奖遭遇了METOO,没准今年得奖的是他啊。
奥兹走了,留下一片叹惋、中国作家梁鸿尤其关切。因为她与奥兹之间,有一段中国缘。年6月,奥兹在北京被授予“中国大学生21国际文学奖”,给他写颁奖词的,正是著名作家、评论家、中国人民大学教授梁鸿。
她撰写的颁奖词里,有这样的话——
“他的最著名的长篇小说《爱与黑暗的故事》以质朴深情的语言、迷宫般的结构和幽远破碎的记忆,以一个少年寻找母亲自杀原因为基本起点,探讨爱与伤害的生成,探讨个体内部精神的崩溃与族群命运之间的复杂关系。现实生活的丧失、族群的被驱逐、文化的无所归依、新国的虚无一点点累积并淹没母亲,也伤害了身在其中的每个人。这是一种内部的失败,紧张与痛苦,荒凉与寂寞,最终带来难以言说的崩溃。
悲伤,是家庭内部最深的秘密,甚至难以启齿,尤其是这种悲伤来自于整个族群的自卑和孤独,来自于几千年的流浪和被遗弃时。
在奥兹的小说中,有一个词必须注意:欧洲。对于以色列人而言,它不是某种知识体系,或某种修养和谋生手段,而是个体生存所面对的实实在在的疼痛。上一代犹太人在欧洲教育中长大,欧洲是他们的“家”,地理意义的和心理意义的,那是他们的“应许之地”。但是,在不断的被“清洗”中,“家”变成了敌人,比传统的敌人更彻底。
这是犹太人几千年以来流浪史的再次呈现,赖以为家的“欧洲”遗弃了他们,而希伯来语也并不是他们的母语,他们也无法理解正在以色列兴起的集体乌托邦主义。个体的尊严、美好、向往、理想,在这样的多重遗弃中,难以抵抗。这些接受了欧洲文明的归国以色列知识分子们精神上无所归依,既要面对被“欧洲”遗弃的命运,也要面对以色列国家主义的批判。
是的,全人类的痛苦被加载到了耶路撒冷。漫长的、几千年的隐痛在新的国家建立之时,变为一种小心翼翼要维护的东西,因为那是他们成为一体的唯一象征。这是根本的矛盾。建国是要永久消除这一伤痛,但一旦消除,那统一性和合法性又来自于何处?在此情形下,个人的日常生活变成一种道德生活,大家彼此监督,小心翼翼,政治的、集体的要求最终因而显示出它的严酷和非人性。”
周六下午,记者连线了著名作家、学者梁鸿。梁鸿在周六喧嚣的北京街头说,奥兹确实是一个特别打动我的作家。
“是的,这是一个非常大胆的作家。可能最打动我的一点,首先是一个私人原因。就是他在《爱与黑暗的故事》里面写到自己的家庭。母亲的自杀以及给她长久的带来的阴影,也可能给我内心之中有某种共鸣的地方。但是呢,当你去真正阅读他的时候,那只是一个很小的起点,他实际上把这个家庭和个人的人性之间的纠缠,包括这个以色列这种特有犹太人特殊的历史。交织在一起,形成了人生。”
梁鸿说,她在看他的《爱与黑暗的故事》时,就深深地着迷于他的语言,他的那种散文化的,甚至碎片化的对情感的表达,以及他对这个自我的内在的历史的追寻。
“为什么说内在的历史,因为他是在以色列国内成长的,他是想寻找的,是父辈的历史和自我的历史之间的那种冲突、碰撞,以及由此形成的痛苦。在这个过程中,奥兹有特别宽阔的东西,就是这样一个个人的家庭史里边,它包含着整个民族的痛苦,也包含着人类历史长河中那样一种由于种族,宗教以及这种非常久远的原因所造成的痛苦。”
“当然另外一个方面,如果在历史洪流之中消失了,或者说丧失了自己,或者说迷失了自己,如何寻找自己,这都是同一个命题。”
梁鸿说,“我觉得奥兹是一个触及到文明,触及到历史本质的作家,当然最重要的触及到人类情感最本质的地方的作家”。
专门为奥兹写过论文的作家、学者梁鸿,也觉得奥兹的语言是非常迷人的。《沙海无澜》《了解女人》等等,都是非常值得一读,她推荐中国读者可以读一读。
记者问梁鸿,奥兹对哪些人群有影响?
梁鸿说,“我觉得奥兹的作品肯定是超越国界和超越族群的,因为他写的还是普遍的,人类的情感,所以不管哪一个族群都会被打动。等你来读奥兹的时候,你都会被他这种深沉的情感所感动,他的文字里面,有一种特别深沉的忧伤。”
奥兹式的忧伤是什么?梁鸿说,是一种把时间拉长了的忧伤,那种正常的情感在里面,是共通的。所以我觉得他的读者可能是非常广泛的。”
奥兹并不是一味的去书写苦难。从一个更加特殊的意义来讲,奥兹的作品,对于犹太民族来说,可能他们会反思他们所在的生活。
“他其实对苦难是有反思的。对这种生活内部的矛盾性和冲突性,他都有很大的反思,比如说他写到这个基布兹,就在《爱与黑暗的故事》里边,年轻一代怎么想往基布兹,那样一种内在的,一种根的感觉,那与欧洲老犹太人是不同的,这两者之间是相冲突的。一种知识的这个以色列和这种当代的以色列,他们之间的一种矛盾冲突。”
梁鸿还提到一个多面的奥兹。“他有思辨性的,因为奥兹的政论我们中国读者看的非常少,他在国内是经常发表政论的,所以他在国内并不是一个完全的文学家,他也不是一味的去说苦难的一个人,他是有一个真正有思考的人。”
那么,奥兹对中国读者有怎样的影响力呢?
梁鸿说,“我觉得他对中国的读者当然是有影响的。因为怎么说呢,中国的状况和以色列的状况,虽然不能够同样的来看,但中国也是一个灾难深重的国家,历史非常的复杂,那我们怎么样思考我们的生活,怎么样思考我们的历史,我觉得从奥兹那些书里,其实可以看到很多东西。”
“当然他对于中国作家来说,可能启发更大吧,因为怎么样来抒写个人和集体,这种知识和历史的书写,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层面。”梁鸿说。
读一点
《朋友之间》
[以]阿摩司·奥兹/著 钟志清/译 译林出版社年8月版
1
在我们耶克哈特基布兹,有个身材矮小的单身汉。他叫兹维·普罗维佐尔,五十五岁左右,两只眼睛不住地眨动,喜欢散布坏消息:地震、飞机失事、楼房坍塌砸了住户、火灾、发大水。他每天早早地便看报纸,收听各种新闻广播,这样一来,他就能在食堂门口截住我们,用那些新闻让人大吃一惊:在加勒比海,一艘渡船翻了,六百名乘客淹死……他还用心记讣告。他总是最先知道哪位名人去世,并把消息告诉整个基布兹。一天早晨,他在诊所门前的小路上把我拦住。
“你听说过一位叫维斯拉夫斯基的作家吗?”
“听说过。怎么了?”“他去世了。”
“很遗憾听说此事。”“作家也会死的。”
还有一次,我正在食堂值班,他截住了我:“我看到讣告栏里说你祖父去世了。”
“对的。”
“三年前,你外公去世了。”
“对的。”
“那么这是爷爷辈最后一位亲人了。”
兹维·普罗维佐尔是基布兹的园丁。他每天早晨五点钟起床,重新放置洒水器,给花圃松土,栽种,剪枝,浇水,用突突作响的割草机修整草坪,喷洒防治蚜虫的农药,施撒有机肥料和化肥。他的腰带上挂了个小收音机,不住地给他提供灾难信息:“你听说了吗,安哥拉发生了大屠杀。”
不然就是:“宗教部部长去世了。消息十分钟前才发布。”
基布兹里的人都躲着他。在食堂,他们很少和他一起坐在同一张桌前吃饭。夏日的傍晚,他常常独自坐在食堂前大草坪下面的一条绿色长椅上,看孩子们在草坪上玩耍。晚风吹起他的衬衣,吹干了他的汗水。灼热的夏日,月亮散发着红光,在高大的柏树梢头升起。一天晚上,兹维·普罗维佐尔跟坐在旁边一条长椅上的女士露娜·布兰克打招呼。
“你没听说吗?”他伤心地问她,“西班牙的一所孤儿院被烧毁了,八十个孤儿被烟活活呛死。”
露娜是一位四十五岁的寡居老师,她用手绢擦擦额头的汗水说:
“太可怕了。”
兹维说:
“只有三个孤儿获救,且个个情况危急。”
他工作兢兢业业,赢得了我们所有人的敬重:他在基布兹生活了二十二年,上班时从未请过一天病假。多亏了他,基布兹才花木丛生。每块未派上用场的土地,都被他种上了时令花卉。他零零星星地建了一些岩石园,在里面种上了各种各样的仙人掌,还搭了一些木质的葡萄架。在食堂前,他修建了一座汩汩冒着水泡的喷水池,里面有金鱼和水生植物。他拥有很好的美感,大家对此颇为欣赏。
但是背地里我们叫他“死亡天使”,说他的闲话:他对女人不感兴趣,从来也没对任何女人感过兴趣,实际上他对男人也没兴趣。年轻人辛德林惟妙惟肖地模仿兹维,逗得我们狂笑不止。下午,基布兹成员坐在门廊上喝咖啡,或者跟孩子在屋前小草坪上玩耍,兹维·普罗维佐尔会到俱乐部看报纸,坐在那里的还有五六个像他这样的单身汉、书迷、劲头十足的辩论家、老光棍儿,鳏夫或者离异人士。
鲁夫卡·罗斯,一个长着两只大蝙蝠耳的小个子秃头,会在角落里咕哝:报复性的袭击只能使暴力升级,因为复仇导致复仇,冤冤相报何时了。
其他人会立即予以还击:“你在说什么呢?我们不能就这样放过他们!”“克制与姑息只能让阿拉伯人更加肆无忌惮。”
兹维·普罗维佐尔会眨眨眼睛说:“最终会演变为战争。只会引发可怕的战争。”
结巴伊曼纽尔·格劳斯曼会激动地说:“战——战——争。非——常好。我们会——会——赢,夺——夺取他们的土——土——地,直——直抵约——约——约旦。”
鲁夫卡·罗斯脱口而出:“本古里安是个下棋高手。他总能看到五步之外。只是他干什么都是凭靠武力。”
就这个问题,兹维·普罗维佐尔忧心忡忡地预言:“我们要是输了,阿拉伯人会把我们消灭光。我们要是赢了,俄国人会冲我们大发脾气。”
伊曼纽尔·格劳斯曼会恳求大家:“够——够了,朋友们,安——安——安静点。让我——我平——平心——静——静气念段报纸。”
兹维沉默片刻说:“你听说了吗?据说挪威国王得了肝癌。我们的地方官也得了肝癌。”
爱逗乐儿的罗尼·辛德林只要在鞋店或者更衣室看到兹维,就会用奚落的口吻问:“死亡天使,今天哪架飞机失事了?”
2
兹维·普罗维佐尔和露娜·布兰克形成了一个固定模式:他们每天傍晚谈天说地。他坐在草坪左侧长凳的右手边,她坐在右侧长凳的左手边,离他很近。他说话时眼睛不住地眨动。她身穿一件漂亮的无袖太阳裙,指尖把弄着手绢。她夸赞基布兹花园,那是他辛勤劳动的成果,她说因他之故,大家生活在一片绿茵茵的草地上,生活在果园枝繁叶茂的树荫下、繁花盛开的花圃中。她有迷恋华丽辞藻的习性。她教三年级,画一手精美雅致的铅笔画,作品就挂在我们一座座小房子的墙上。她脸圆圆的,面带微笑,睫毛长长的,不过脖子上有些皱纹,双腿细瘦,几乎平胸。她的丈夫几年前服预备役时在加沙被杀,他们没有小孩。基布兹人认为她是一个值得敬佩的人,一个克服了自身悲剧、全心全意投入教育事业的女子。兹维给她讲了玫瑰的不同品种,她热切地点头,似乎赞同每一个字眼。接着他详细地描述了苏丹发生的一场可怕蝗灾,那几乎毁灭了整个苏丹。露娜说:
“你这么多愁善感。”
兹维快速眨着眼睛说:
“这样一来,苏丹就没有那么多绿色植物了。”
露娜说:
“你为什么把世上的伤心事都扛到自己肩上呢?”
兹维回答:
“对生活中的残酷视而不见,在我看来,既愚蠢,又有罪。对生活中的残酷,我们几乎束手无策,但至少需要承认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