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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冈子规关于雅号

发布时间:2022/5/11 17:22:57   

2018.08.08|No.238

据传有一位先生住在鬼谷,世人因尊敬而不以其名相称,故而加上地名唤其为鬼谷先生,这和我国的某村先生、某镇师父是一样的。这大约就是雅号的初始了。然而从前是别人这样称呼,而到了后世,则是自己择一地名等作为雅号。唐代诗人中,杜少陵、柳柳州、杜樊川是否为后世依据其居住地所定的称号,卢玉川、白香山等是否为自称都已难确知了。到了宋代则都变为自命其号,东坡、山谷等便是如此。自此之后,雅号遍及文人墨客之间,到了后世,除普通的雅号之外,往往还会有某轩、某堂、某庵的号,有人甚至有数个别号。就像马琴有曲亭、马琴、蓑笠陈人、著作堂、斋等数号,他在甲场合用哪个号、乙场合用哪个号都是各有规则的。而平贺源内除了鸠溪、风来、福内鬼外等别号之外,还使用过种种异名,其中并没有什么规律,大概是出于一时匿名的考虑吧。

正冈子规俳句碑

后世的诗人骚客使用雅号也只是遵循一般的惯例,并没有什么深层含义,如果非要究其理由的话,大约有三:第一,在写上姓名显得小题大做和过于严肃的场合使用雅号;第二,姓名从字面上看不大风雅时,作为修饰使用雅号;第三,在匿名的时候使用雅号等。在我国,自物徂徕之后,开始流行将两字姓氏修改为一字之类的姓名修饰。芜村将与谢这一姓氏加以修饰,或署名谢寅,或署名谢长庚,像这样模拟中国人姓名的称号也可看作一种雅号。匿名有两种情况,半匿名时所使用的雅号是固定的,并没有要强行隐藏实名,而全匿名时则会改用临时的假名,这样的假名使用是有时限的,这种雅号(西洋的假姓名)永远不会与本人对应,这不管是我国还是西洋都不乏其例。

我国从前并没有使用雅号的习惯,甚至后世的一些歌人也大都署实名而不用雅号。但公卿却有取一字为号的先例,三条西公条(永禄六年殁)便是以“苍”为号,这都是足利末叶以后的事了。德川初期有细川幽斋、木下长啸、近卫龙山等雅号,歌人也开始使用中国式的雅号了。日语训读的雅号,应该滥觞于贞德的柿园、芦的丸舍。虽不知柿园是否为音读,但芦的丸舍则必是训读无疑。贞德的门人望月长好为一代歌人,他自号小狭野屋大约也是模仿其师吧。自真渊、悬居之称,宣长、铃舍之名后,某舍、某园的名号开始盛行。但不曾听闻歌人有一人多号的情况。(西洋虽会使用假姓名,但并不使用雅号。)

雅号的使用多限于学者、诗人、文人之类,其中我国的汉学者、汉诗家、汉画师因较早受到中国的熏染,最先使用雅号。因僧侣也与汉学的关系较深,禅宗中早就开始使用庵号、轩号以及雅号,所以世人对他们大都不以佛号相称而习惯称其雅号。连歌师为准僧侣,在将佛号用作实名(如宗祇、宗长)之外,也有庵号、轩号等。在德川氏之初,俳谐师也受其影响主要使用像佛号那样的名号(如贞德、贞室、宗因),此外他们也有庵号、轩号,使用实名的人也有不少(如亲重、重赖)。而名号开始使用蕴含俳谐趣味的雅号,以及像汉学者那样的雅号,而非庵号、轩号,也非同佛号,是芭蕉等人之后的事了。

艺人的艺名属于雅号的一种,而且别有趣味。像市川团十郎、尾上多见藏这样的俳优的艺名就是仿照姓名而取的,而像谈洲楼焉马、三游亭圆朝这样的落语家的艺名则与俳谐宗匠的庵号相类似。我国有在实名中通用同一个字的情况,就像源氏通用“义”字,平家通用“盛”字,河野氏则用“通”字。为了模仿日莲之,他的门人都取“日”字入号,以至于到了今天,日莲宗的僧徒都称日某。而连歌师宗彻、宗祇、宗长、宗硕、宗牧、宗鉴、宗养、宗因、宗春等人的名号中都用“宗”字,也是承继派系的意思(大德寺派的僧侣和茶人千家也使用“宗”字)。到了后世,小俳家层出不穷,若有一人为师,则自称其门人者动辄可达数十人之多,通用一字作为名号也就盛行起来了。如沾德门皆用“沾”字,千翁不角门皆用“千”字、“角”字。然而这只是部分现象,并不是普遍情况。但堂号、庵号、亭号代代相传的情况却是很常见的。艺人完全沿用其先祖或师父的艺名而不改一字,就如同商家对商号通称的袭用一样,属于极端的例子。俳人有时也会如此,例如湖十、宗瑞、立志、介我、素丸,等等。

将地名作为雅号的人极多,他们一般是取用自己的住居地,或者住地附近的山名、水名等。例如徂徕的号便是出自往来坂,周南是因为住在周防之南而得号,山阳则是由于生于山阳道而得号,汉学家的雅号大半皆属此类。然而这种情形主要盛行于过去而非后来。如果一度有人号徂徕、周南、山阳,则后人必定不再使用此号。南海、海南、南洲等号在四国、九州一带极多,北海这一名号则同时被江村、片山二人所用,这都是根据地理取用雅号的原因。

从古语中选取雅号的,有如其角、鸠巢、百川、图南等人。即便是这样的名号,也不免时有暗合,如掌故家有纪图南,而医家有山田图南等。

不管是出自地名、古语,还是其他,雅号的暗合总是无法避免的,古人的名号中就有许多先例。除过前面的例子,现将我所知道的稍列如下:画家有柳泽淇园,汉学家则有皆川淇园;汉学家有宇士朗,俳人则有朱树园士朗;汉学家有赖春水,戏作家则有为永春水,另有法印北村春水;汉学家中有野中兼山、菅野兼山、片山兼山三人;俳人中有尾张的一笑和加贺的一笑;诗人有秋山玉山,画家有冈田玉山;而高芙蓉与木芙蓉则同为画家;三宅寄斋号野水翁,而俳人中则有冈田野水;大德寺江月号破笠子,俳人中则有小川破笠;大德寺宗牧为僧,而孤竹斋宗牧则为连歌师;大德寺正严号自笑,而安藤自笑却是戏作家,此外在俳书中也能看到自笑之名;陈元赟号既白山人,而俳人中也有人号既白;松平不白是庆安时期的大名,岚云也以不白轩为号,而茶人中则有川上不白;一休有真珠庵,俳人如泉也号真珠庵;木下顺庵号锦里,后又有伊藤锦里;冈井碧庵号东皋,后又有野东皋,二人皆为汉学家;国学家中有羽仓御风,俳人中也有名为御风者;汉学家中有大高坂芝山,而长川华山也是汉学家,也以芝山为号,而在长川华山之外,还有横山华山、渡边华山两位画家;平东海殁于元文而岳东海殁于享和;中根东里是诗人,而高野东里、伊藤东里为汉学家,东里山人则是戏作家;冈岛冠山、原冠山都是汉学家;兵学家有山鹿素行,俳人中也有名为素行的人(鸣雪翁本名素行,近代的女艺人中也有名叫素行的)。此外,那些声名不显的人所用的雅号也大都普通,在黑田如水之外,以如水为号的人不论昔时还是今日都多不胜数,而在罗山的白云斋之外,白云这一雅号也极为陈腐。

“俳圣”松尾芭蕉

在我所熟识的人中,也有雅号与古人甚至今人相暗合的情况,其中重合最多的当属“天外”一号,在有些场合只称其号很容易让人混淆,因此我常常会冠上姓氏中的一字加以区分,如小天外、丰天外、田天外,此外还有盲天外。我不相识的人中也有名为天外的人。如果将俳书中无数的雅号搜罗出来,恐怕无论怎样的名号都会有所重合。我记得与现今俳人的雅号有所暗合的,有白云、为山、可全、井蛙、露叶、青青、漱石、一笑、虚白、虚舟、青岚、菊舍、吐月、如云、百川、松宇、桂山、桃雨、东云、吐云、秋水、流水、千川、露石、牛步、柳翠、松花、芳水、巴水、如水、柳水,等等,如果进一步搜查的话,必定还有很多。把栗曾号破笠,后因重名而改为现在的名号;极堂曾号碌堂,却因与他人名号相撞而改号极堂。有人曾号岐山,也因与人重号而改名。冰花因与岚雪门人同号,鸣雪翁曾为其取号匏瓜取而代之。井蛙、木外、孤松、孤村等,在遇到同号时,往往会取姓氏中的一字置于雅号之前,而素香、槐堂、栗堂、三溪、滴水、别天楼等名号,不管是在俳人中还是在俳人之外都有同号,特别是别天楼,曾经数次被人弄错。至于子规,虽无重名,但也有人号子规亭,只是至今未改,也就不再更改了。

下面对我所熟知的人的雅号的由来作一简单介绍。

鸣雪:取“任由世事变迁”之意,并以“鸣雪”二字对应“なりゆき”。

老梅居:某年元旦,有人来访,鸣雪翁一边收拾着那边的废纸一边说:“从元旦起就狼狈而居了呐。”故取“狼狈而居”的读音,改汉字为“老梅居”,“居”字尤为奇特。

碧梧桐:本名秉五郎的谐音。

虚子:我取其本名清(きよし)的读音所命的名号。

红绿:也是出自其本名洽六的读音。

四方太:完全依照本名所取,读作“しはうだ”(shihauda)。

肋骨:军人。曾说过“死则曝尸战场,只余肋骨”的话,故而取名肋骨。

墨水:未听闻其由来,但因生于江户,其名号有可能是取自墨田川这一地名。

漱石:出自成语“枕流漱石”。

霁月:出自成语“光风霁月”。

犬骨坊:我在与飘亭同住本乡真砂町时,曾捡回狗的头盖骨,煮了之后放在桌上,飘亭向我讨要,自那以后他便以犬骨坊为号了。

接下来对我自己的名号也稍作解释。

子规:因时常咳血,并作子规之句,由此得名。“规”也是我本名中的一个字。或者将其视作“杓子定规”(为清规戒律、墨守成规之意)的缩略语应该也颇为有趣。

獭祭书屋:李义山写文章时会将许多参考书散置座右,别人见了后说他就像獭祭鱼一样。獭祭鱼出自《礼记·月令》,我的书斋中书籍纵横散乱,甚至连落脚之处也没有,故得此号。许多人会将“獭”字误读,“獭”字应读作“だつ”(datsu),“獭祭”读作“だつさい”(datsusai),“獱獭”读作“ひんだつ”(hindatsu)。

越智处之助:越智是我在家谱上的姓氏,处之助是我出生时的通用名,还是父亲的猎枪师父特意取的,但外祖父说:“这名不好,去学校后会被嘲笑说是‘到处转转’。”所以在我大约四五岁的时候便改名为“升”了。

升:读作“のぼる”(noboru),可能是从《易》的“地风升”中得到的启发,我也曾将“地风升”作为雅号。上面这两个名字虽是通称,但现在户籍上也不登记通称了,所以将其视作雅号的一种应该也无不可。

竹里人:有人最早将根岸称作竹根岸,我也曾寓居于此地,故取此号。

此外,还有一些临时的名号,这里便不一一说明了。

通过调查我所认识的人的雅号以及近来的《子规》等刊物上登载的今人的雅号可以得知,雅号中使用最多的当属“月”字,其次为“水”字,再次为“子”等。

月(四十三),水(三十九),子(三十五),山、村(各二十六),堂(二十二),花(二十一),一、白(各十七),云(十六),石(十五),川(十四),碧、紫、三(各十二),青(十一)等。

月:露月、霁月、梧月、钓月、其月、寒月、春月、晓月、冻月、凉月、素月、半月、眠月、醉月、步月、挚月、卧月、吟月、镜月、城月、湖月、岭月、海月、云月、芦月、松月、柳月、兔月、月兔、月鼠、月舟、月人、月窗、月洲、月啼、月梦、月乃、月明、月华、月光、双月庵、友月舍、吐月生

水:墨水、澜水、芳水、贡水、岐水、叹水、丰水、枫水、二水、去水、秋水、流水、徂水、滴水、如水、乐水、浩水、潦水、原水、素水、碧水、紫水、自水、北水、箕水、篙水、磐水、铁水、巴水、镜水、桃水、柳水、溪水、鸭水、鸠水、旭水、水村、水郊、守水老

子:虚子、灵子、三子、骨子、竹子、静子、巴子、狮子、雀子、卵子、菊子、菁子、柑子、樗子、雪子、露子、潮子、满子、尧子、楚子、渔子、咄子、斜子、丸子、圭子、真子、旦子、鹿子、案山子、黑眼子、生刍子、半俗子、了了子、志伟子、子规

以下略。这其中应该也有临时的假号,但我还是根据字的不同进行了列举。或许仍有不少遗漏。

雅号中多用“月”字,大约是不论古今,人们都喜爱赏月,因此出于喜好使用此字。多用“水”字,其一是根据住居地旁的川流名称所取,其二则与“月”字相同,是因为对水这一自然物的喜爱。多用“子”字,是因为这个字是对男子的称呼,但也有很多人是模仿虚子。近来,我国也会在女孩的名字下面附上“子”字,这是对中国固有字意的回归。“山”字较多的原因则与“水”字相同。“村”字则是因为居住地的村名或者为了体现那个村子的特色,此外我觉得也有模仿芜村的村字的意思。“堂”字则多用在庵号之类中。“花”字与“月”字相同,都是出于对自然物的喜爱。使用“一”字,是因为它是最简单的事理,也是最简单的客观存在。而“白”字则是因为它是最为清净的颜色。多用“云”“石”,是因为爱好天然(一动一静)。使用“川”字则是和“水”字出于相同的原因。而雅号中的其他关于颜色的字,大约是出于对色彩之美的喜爱,但是“碧”“紫”“青”等字尤其多,其中应该有种种原因。

汉学家的雅号中带有汉诗的兴味,和歌家的雅号中则带有和歌的韵味。不管是汉诗的兴味、和歌的韵味,还是其他的各种风味,全都体现在俳人的雅号中。俳人的雅号,有汉语,有国语,有汉字,有假名,也有汉字假名的混合,有一字号、二字号、三字号,有自造词,也有成语,有些取自天文地理,有些取自动物植物,还有些是取自器具家屋,有些源自理想,有些则全无内涵,因此便呈现出了各不相同的趣味。

雅号是任由自己确定、自己停用的,自然不应受到他人的任何干涉,但我还是有几条希望:

一、避免更改雅号

更改雅号的情况有许多种,或因不喜欢现有的雅号而改,或在遭遇了重大事件后为了纪念更改,或因逐渐年老而想要改个适合老年人的雅号。但我认为曾在报纸杂志书籍上出现过的雅号,还是尽量不改为好。改过一次,就会想改第二次,而往往改过的名号反而不如以前。

二、避免相同的雅号

如果跟名人、前辈,或者认识的人的雅号相同时,最好改。但不论古今,如果发生重名的是无名之人(前辈和认识的人除外),则不必改。

三、避免类似的雅号

偶然发现有人与自己的雅号类似,是不必更改的,但在确定雅号的时候,则应避免取用相似的名号。从前若能得到老师的庵号或者雅号中的一字为号,是非常荣耀的事,但现在想来,这倒不如说是让人鄙薄和讨厌的事。虽说如此,但也不能选用过于奇怪的名号。

四、俳句中避免四字以上的雅号

在俳句的十七字下面写上四五个字那样长的雅号,会显得很不协调,但如果只有自己的俳句,并能列出十首以上,则不管雅号写在开头还是结尾,四五六个字的长度都是无妨的。

(明治三十二年十月)

《日本俳味》

[日]正冈子规著,王向远、郭尔雅选译

复旦大学出版社

年8月

目录

俳句、俳论、俳味与正冈子规(代译本序)

向井去来

獭祭书屋俳话

芭蕉杂谈

文学的本分

地图的观念与绘画的观念

俳谐大要

俳句问答

松萝玉液

我的俳句

俳句和汉诗

俳人芜村

致歌人书

“古池”句之辩

新派俳句的倾向

关于雅号

明治三十年的俳句界

明治三十一年的俳句界

明治三十二年的俳句界

俳句中的京都与江户

病床六尺

译后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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